文化 | 《喜帖街》:粤语歌曲文化的社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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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帖街》:粤语歌曲文化的社会性
文/小派
某一天,已几近子夜,但坐在电脑前的我还是难以入睡,便打开音乐播放器。随机播放到《喜帖街》这一曲,认真聆听着的我,在为利东街这条略带传奇色彩的街道再一次惋惜的同时,也想到了许多其他的问题,刹那间有感而发。我想从《喜帖街》这一曲出发,评论一下《Binary》这张如其名称一样有着众多是是非非的专辑,以及借题发挥地评论一下香港的乐坛和社会。

故事还要从谢安琪初出道时说起。谢安琪初出道时,刚刚从香港大学毕业,但是年岁已经不小,外表也不甚出众。周博贤在2005年为自己的小工作室签下谢安琪,自然也不可能让她和年轻几岁的容祖儿等人比拼青春活力、少女情怀。谢安琪本人似乎也不甚喜爱演唱情歌。而情歌,正是1980年代以来香港乐坛、粤语乐坛的当然主角。另外,香港地方虽小,却有着与其人口和面积都不成比例的KTV公司数,可见港人是有多热爱唱K这一活动了。粤语流行音乐,早已成为港人在生活空闲时间在KTV用来发泄的工具。生活太忙碌,太紧张,只好到KTV唱苦情歌,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跑调也好、破音也好,只要能够发泄自己的情绪就好。既然如此,一个歌手如若推出些适合在KTV演唱的情歌,旋律不要太复杂,歌词直白些、语气重些,那就意味着商业上的大成功。

谢安琪偏偏是不愿意演唱这类歌曲去换取现成的成功。你们都唱情歌、K歌,我就偏不唱这些。这当然导致了一些市场上的早期失败。后来,2006年,在谢安琪满30岁之际,她推出了第一张新曲+精选专辑《3/8》。周博贤专门找到了Christopher Chak谱了一首曲,并请林夕来填词。林夕当然也不负众望,交出一首优秀的词作,此词正是当红一时的《钟无艳》。但是,周博贤一看词却皱了眉头:我为谢安琪设计的路线,就是不让她演唱情歌,可林夕却偏偏写出这样的歌词。当然,看在词本身写得并不坏,林夕其人也颇有声望,周博贤当然不好意思把词退回。或许,周博贤也同时暗中欣喜,这首歌合了公众的口味,这首歌派台定能红极一时。于是这首歌真的被派台,也真的红极一时,谢安琪也博足了公众的眼球。

时间转眼到了2008年,这正是香港的保育运动闹得沸沸扬扬之时。皇后码头要拆,利东街要拆,旧区都要拆。政府拆卸这些地方似乎理所当然,因为它们的布局早已经不符合现代香港的需求和格局了。但政府却忽略了两点:其一,这些地方都颇具历史意义,拆掉便有破坏古迹之嫌;其二,这些地方尽管老旧,却也没有成为荒废之地,仍然有不少居民居住,并在香港人心里仍有着一席之地。于是,静坐的静坐,抗议的抗议,上街的上街,政府也只得做出一些妥协。根据官方的说法,谢安琪有一天看电视时,看到了以皇后码头为主题的《香港论坛》,便致电黄伟文,请他写了首关于“保育”的词。

不过故事绝非这么简单,否则黄伟文的电话早已经不知道被歌手们打爆了多少次了。我个人揣测,完整的故事是这样的:



吸取了《钟无艳》的教训,周博贤他明白了,在请大腕填词人来填词、助力的同时,一定要好好吩咐,绝不能让谢安琪失去她的格调。而黄伟文与谢安琪已经有过几次合作,所作词不大可能跑题,“质量有保证”。于是,周博贤便把Eric Kwok谱的曲拿给黄伟文,并拜托黄伟文一定要写出首能大红大热的作品。他还专门吩咐道:“您千万不要像林夕一样,写首情歌!”但是,黄伟文却只得敲敲他的光头,不得思路。这时,接到谢安琪本人的电话,建议他写首关于“保育”的歌曲。于是,黄伟文便文思泉涌,奋笔疾书。因为前面几步都是商业的算盘,周博贤们不便讲出来,他们自然也不想让黄伟文显得难堪。于是,他们理所应当地只讲了最后一步。
后来,我在中心书城的真人图书活动中见到谢安琪本人。主持人专门问了她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她本人说,她看到的远远不仅是喜帖街一条街道的消逝,而是无数人世居的地方的消逝,是无数人的记忆的消逝,因此才会有如此深刻的感触而打电话给黄伟文写了首歌。无论如何说,至少曲都是已经谱好的。周博贤想赚一把这件事,也是比较确定的,不管谢安琪知不知道。
话归正题,这首歌,当然就是《喜帖街》。《Binary》是张概念专辑,专辑里的歌曲都正如题目,涉及着一些对比,涉及着事物的两面性。《喜帖街》为首,有着一层表面与本质的对比。表面上,《喜帖街》是首情歌,理应是周博贤深恶痛绝的。本质上,《喜帖街》则绝不是首情歌。喜帖金箔上印着的“那位他”,其实就是旧的、已经逝去的喜帖街,是港人心中逝去的一种符号。而手里有把“锁匙”,则必有一道锁。这道锁,便是时代之锁。锁上它,旧时代便永远离去。
实际上,《喜帖街》想告诉我们的,与其说是人们不愿意利东街被拆迁、不满现状,不如说是人们心中对旧时代的怀恋。套用托克维尔的话,就是“人们看似不满现状,其实只是怀恋过去。”这个哲理涉及着表面和本质之间的不同,也使《喜帖街》所体现出的两面性成为了《Binary》这张专辑的主题最深刻的体现。
这个道理,应用到香港的乐坛,我们可以看到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总是有人在说,粤语流行乐大不如前,还列举出新港乐的种种罪状。其实,商业化这等事情,确实无可厚非:如今的音乐市场早已国际化,竞争日趋激烈,并且唱片公司是要靠卖歌来吃饭的,不商业化,歌手只好失业,最后大家更是听不到好音乐。相信有些智力的港人,都不会想不到这一点。那么,他们究竟为什么还是没日没夜地批判现今的香港乐坛?其实只是因为他们怀念过去的港乐而已。当时的香港音乐市场还没有面对那么多来自台湾、来自内地的竞争者,香港流行音乐不仅流行于香港、流行于珠三角粤语区,还一度红遍中国的大江南北。然而今日的乐坛则是百花齐放,那么香港人自然怀恋过去了。
其实,谁人不恋旧呢?有时候,现今并不坏,只不过是人们想念过去了而已。
《喜帖街》中还有一句词,我觉得颇有意思。黄伟文写到“就似这一区/曾经称得上/美满甲天下”。然而,喜帖街真的是因为“美满甲天下”而引人注目吗?我认为,其实不然。我觉得,当今香港的社会有点“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皱满密云”(王菲《暗涌》,林夕词)。表面上,香港的社会是平静得很,既没有“查水表”也没有城管。但是,这种平静只是表面的。亲建制派与泛民主派的明争暗斗,或说是大财团和普通人民的明争暗斗,大概只有“七一游行”才比较明显地体现了这种斗争。在外人看来,香港是多么和谐、自由,其实他们只看到表面。这条喜帖街,便是这种暗藏不和谐的绝佳体现。喜帖街已经老旧,客观上也不应该再出现在现代化的湾仔了,将其整体搬走固然又是不现实的。何况现在的香港,要想买喜帖,随处可以买。人们对喜帖街的爱,其实是一种对不圆满事物的爱。想当年的香港,喜帖难买,于是人们从香港各处奔波来到喜帖街来购买喜帖的那天便成了一个幸福的日子。这是不圆满的,人们也偏爱这种不圆满。如果圆满了,反而没人爱。这很有意思。
《喜帖街》谈到最后,我想顺便说一句,港乐的编曲总是非常地千篇一律。先是钢琴,然后切入吉他,再转为管弦乐,《喜帖街》的编曲也是这样的。加之,我认为Eric Kwok的作曲有些腻了。所以,《喜帖街》的好听,完全胜在词的音乐性。词的高质量,很多时候能让一首歌变好听,对粤语歌来说更是如此。
Binary》一张碟十首歌,虽《喜帖街》一枝独秀,其他歌曲并不是就没有可取之处了。
碟中第二首歌,名叫《十字架》。谢安琪是基督徒,所以周博贤也写了一首带有比较浓重的宗教色彩的歌曲。这首歌的立意相当简单:内心的热情和社会的冷漠、奉献和回报构成了二元的对比。当年,耶稣基督教人向善,得到的回报却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吧。至于我个人,我觉得这首歌的曲谱得不错,词则是写的一般,有些流于表面,为了比较而比较。
第三首歌《17度》是首情歌。这令我有些费解,因为周博贤其人最讨厌情歌,但这首歌的词却是周博贤本人所作。或许,正如我在上文所说的,是周博贤想风光一次而已吧。但是,周博贤写情歌,自然还是不如林夕的,所以这首歌也没有红起来。
《私隐线》,反映着一种奇怪的“列车文化”。旋律极其简单;编曲采用的是电音,略显嘈杂。或许,这样的编曲和谱曲是在捕捉真实的噪音的“神”;如若真是这样的话,不得不说非常有创意。歌词讽刺的是港铁车厢中高声讲电话者,其实这种人不论在何处都相当常见,无论是香港、深圳、北京还是纽约。
《如花》,讲的是小人物的故事。“如花”,是丑角的典型。由星爷反串的她,完全就是一个小丑的形象。尽管她“喜欢穿着妖艳裙褂/扭腰眨眼低俗浮夸”,但是,“但每当她出镜一下/博得掌声崩堤霸”。这一鲜明的对比,究竟是因何而来?缘由“敬业与否定高下”。在这现代化的社会中,不知有多少不爱惜自己工作的人。他们这样哭喊:上有上司每日咆哮,下有下属烦心。这还不够,他们还要时刻提防着同事抢走他们的奖金之类。这样我能热爱工作吗?工作,完全变成了以受罪为代价去挣钱的无奈。其实,这不就与行乞别无二致了吗?《老子》中云:“安其居,乐其业”,这首歌讲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工作投入,自然就是乐,自然就得到回报。这无疑给浮躁的社会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入行入格》,是一首审视流行文化的歌曲。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谢安琪总喜欢唱一些讽刺自己行业的歌曲,或许是一种无奈的自我讽刺吧。歌词中有大段充满讽刺意味的、由周博贤和谢安琪对唱(应该是“对讲”)的粤语rap,不由得让人发笑,所以也成为全曲的核心。Rap词是两个香港青年的电话对话,体现着东方和西方、“高级”和“草根”之间的一些矛盾,因为毕竟香港是少有的“东西交汇”的城市。当然,这首歌不仅要体现这种对比,更是要讽刺那些只懂跟风的人。比如“充满解构主义/同埋后现代嘅风味/咁有型嘅戏/唔睇真系晒曬呀你”一句,不由得令人发笑。男方甚至不一定明白“结构主义”和“后现代”的含义,从电台里、网络上看到,就盲目跟风。这才是这首歌要讽刺的人。
《十优生》是一部港剧的主题曲,也是一首体现女权主义的歌曲,大概是讲女人并不柔弱。歌词并无太多可圈可点之处,但当今社会,“女强男弱”的现象令人深思。
《乌托邦》取名“乌托邦”,其实是首反乌托邦题材的歌曲。平心而论,这首歌确实有些《六月飞霜》或是《你们的幸福》的风范,只可惜周博贤不是林夕,也不是泽日生、舒文,词和曲都未能写得像《六月飞霜》一样震撼人心,或是像《你们的幸福》一样发人深省,但是这曲确实也不差。歌曲大概是批判物质化的社会,大众“向利字进发”,为了金钱,已然不择手段。于是,大家便自然地扭曲了正常的生活而去追求利益,所以,“六月飞霜/个个笑得哀伤”(陈奕迅《六月飞霜》,林夕词)。但是,“饮饱吃醉是容易极的快乐”(谢安琪《你们的幸福》,林夕词),物质的东西毕竟是低级的,还会让人变得麻木。的确,物质生活是精神生活的基础。然而,富裕真的好吗?“家虽细有自由/不需品览拥有”(杨千嬅《大傻》,林夕词),所以,“谁都不必富有”(同上)。虽然说有舒惬的生活不错,但是绝不能为物质而疯狂。
《港女的幸福星期日》和《喜帖街》是同一套班底,曲名和《神奇女侠的退休生活》(出自专辑《3/8》)遥相呼应,但是表达的内容却正好相反。《神奇女侠的退休生活》带我们观察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而《港女的幸福星期日》则带我们享受一个完美的周日。矜矜业业工作了一周以后,终于可以享受一个幸福的周日。去茶餐厅读读《明周》,去皇室堡逛逛街,或是宅在家里看看戏,都是不错的选择。因此,黄伟文告诉我们,“随便到没禁忌/凡事志在兴起/平淡却是最美”。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港女的幸福星期日》这曲,似乎和全碟其他曲目是截然不同的套路,所以也可以说是一种另类的对比。其他曲目吸引我们关注社会,但是这曲却告诉我们不必多虑、细心对待自己的生活。现代人被各种压力缠绕,工作时有老板的压力、同事的压力、升迁的压力,金钱上有财务的压力,而人际关系上也不乏压力。但是,活在当下或许才是人生真谛。
最后一曲《那碗粥》,是《十字架》的国语版。其词并非由港人所做(作词人为易家扬),并且在我看来这首歌完全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综上所述,《Binary》这张碟的综合质素并不差。社会议题的选取不算差,歌手的表现不差,词曲素质都不差。但是,却很难说这张专辑有什么好的:一张概念专辑中,歌曲和概念结合得并不好,有两首歌曲跑题,词的达意也不够彻底。或许,正如我开头所说,周博贤在《Binary》中已经开始了市场化的尝试。然而,黄伟文曾说过,他喜爱谢安琪,却不愿意她得最佳女歌手奖。谢安琪尖锐的音乐风格,不能说是与市场格格不入,但是确实是不适合主流市场的。在我看来,谢安琪音乐本身的价值,是远远大于唱片销售所得的,何况现在唱片业也已经不景气。
话说回来,在我看来,《Binary》这张碟的最大价值是在它的核心理念。它告诉我们,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要从两个角度来看。世间万物莫不如此。
就拿香港社会来说,表面上看,社会福利良好,公共秩序不错,言论也很自由,而潜藏的却是各种矛盾。就拿每年声势浩大的七一游行来说,港英旗、美国旗、青天白日旗,甚至是西藏旗都一起上街,足够说明社会中存在的问题,譬如人们不满特首亲北京的作风、不满选举制度之类。再看看这一条喜帖街,看看这曾经的皇后码头,看看即将伫立起来的港珠澳大桥,是新与旧的冲突,是政府、大财团利益与普通民众的冲突,也是经济发展与保护环境、保护传统的冲突。但是,再定睛一看,其实这一切的背后,根基还是好的,至少大家还有表达自己观点的勇气,至少还有这个自由,这是和谐到矛盾再到和谐的三层的对立。
其实人类社会总是有这样的规律,只不过没有那么多张《Binary》一类的作品启发我们这样思考罢了。因此,我也诚挚地希望能有更多这样的作品问世。
【专辑信息】
名称:Binary(又名:二元)
年份:2008
歌手:谢安琪
地区:香港
语种:华语(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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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东街,俗称喜帖街或印刷街,位于香港岛湾仔区,是香港的著名印刷品制作及门市集中地,尤其以印刷喜帖著名。由于市区重建计划,利东街道的业权现已被收回,并已于2005年11月6日凌晨零时起复归政府所有,使印刷店绝迹。收回重建后,利东街的所有楼宇以及店铺均已经重门深锁,而店铺门外亦已贴上了市建局的告示,写着“此乃市区重建局物业”。
资料来源: 网络